想起杨麻雀

文/勇敢的心

这几天，杨麻雀嗔怒的样子不断在脑海里闪现，把我搅得心绪不宁。以致于事隔多年，还在为年少无知而做出的荒唐事情顿生羞愧之意。

本来心中是风平浪静的，只是近日缘于一场迟来的同学聚会。同学们分别多年，见面亲切，畅所欲言，有的说到激动人心处，毫无顾虑的相拥而泣，令思绪重又萦回到四十多年前纯真的少年时代，勾起一段沉睡的记忆。

那是七十年代末期，我在李湾中学读书，杨麻雀是学校的正式职工，主要工作就是负责做饭、敲钟和代管宿舍。实际上，杨麻雀是别人私底下起的绰号，表面上大多数人都叫他杨师傅，他真实的名字也只有给他发放工资的会计知道。但是，假若你连谁是杨麻雀都不晓得，那么，我可以当场断定你十有八九是该校的冒牌生，要么就是个不熟之客。

李湾中学位于李湾村大队部西南角的山凹中，远远地看去，学校布局类似于一个火柴盒，也有人把它比作一本打开的书，我觉得它更像是一副精致的棋盘，两排建筑中间铺设的砖基路犹如楚河汉界。学校大门朝南，前排教室两头的正前方二十多米处，分别挖有一个大小差不多的土水坑，如同校舍的两只眼晴，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撩人的光泽。整个学校的占地面积约摸二十亩左右，主要解决李湾、古桥、赵庙、毛榨这四个村适龄孩子上初中的问题。

我家住在梅家大湾，位于古桥村部最北边，是该村最有名望的一个自然村庄。从家门到学校有十几里地，一路上要经过阡陌纵横的田冲、孤僻阴森的梅家高庙以及人烟稀少的车路岗。平常大人们单独走这条路都免不了眉毛直怵，好在村庄里有个几个同学，平时在校住读，每逢周末回家都结伴而行，日子过的平顺而充实。

记得有一年正值小麦开镰之前的黄金时段，我们村庄有六、七个男女生一起趁周日下午返回学校。路过梅家高庙时，阳光爆晒，阴风漫卷，松涛呼啸，山柴此起彼伏，偶有野鸡飞越头顶，伴有不知名的鸟雀时不时的歇呼鸣叫几声，这些都无疑地增添着紧张和恐怖的气氛。因此，大家摒住呼吸，越走越快，看得出，在这前不着村、后不着店的山路上行走，都已害怕和紧张到沸点。好不容易要走出松林，又突现一座新坟，上面五颜六色的花圈闯入眼帘，使前后行走的脚板瞬间聚成一团，手心里捏着一把汗，总感觉有无形的看不见的东西跟在后面，心吊在了噪子眼，只是非常时刻彼此心照不宣，大家你追我赶直接演绎成了一路小跑，这一气猛走呀，少说也有三里地。

我们一鼓作气地走出了松树林，踏上了车路岗，眼前豁然开朗了许多，使紧张的情绪开始放松和舒展。荒山秃岭的车路岗，夹着一条长着编草的土大路，宛如金箍棒一样向两头悄悄伸延，几只野兔旁若无人的到路上蹦蹦跳跳，遭遇我们时不但不溜跑，反而还在原地打起滚来。我们几个撒腿追逐，可是刚刚接近目标就吓了一大跳，只见前方不远的土路上有条大蛇横成了一条直线，足有一米多长，若是竖起比我还高。

当时，同行的随照哥果断地命令我们就地趴下细心观察，拦截公路的大蛇究竟是死是活，必须弄它个水落石出。于是，我们先捡起石头子轮翻投掷击打，试探它是真死或是装死，然后找来树枝和荆条予以抽打或挑拨，直到确定这条大蛇的确是"一命呜呼"了，才起身围观。

围观发现，”这是一条乌梢蛇，除头部受到致命伤之外，其它的部位完好无损”，聪颖过人的宝子只看几眼便得出结论。”从该蛇的形态判断八层是条母的，你看那鼓鼓的又圆又粗的大肚子，说不定还怀着小孩呢，可惜已经胎死腹中了，"宝子无不惋惜的说道。接着他话锋一转，”听说蛇皮可以制作二胡，甩这儿没人用，浪费了，可惜了。"听宝子这么一说，随照哥当场拍板说，”我们把它带到学校，谁要就给谁，能变废为宝，也是好事。”

身在这样的场合，生性泼辣憨厚的我也不甘示弱，于是抢先一步说道，"大伙往后退退，我来揪起它的尾巴拖着走。"大家闻声而动的闪出一条缝来，我随即伸出了右手，用三根手指头紧紧地夹住了乌梢蛇的尾巴，大家七嘴八舌一扫沉闷紧张的氛围，又继续热热闹闹地赶往学校。我拖着拖着渐渐地变成了握着捧着，没到学校已经敢把蛇盘在腰里了。

周日下午5点以后正是住读生返校高峰。话说我拿着一条大蛇走进学校，还真是一件吸引眼球的事情，但凡碰见的同学都向我投以惊讶的目光。我寻思着要是放到教室呢，怕同学们忌讳和害怕，要是有人密告影响学习，肯定挨批；要是放到宿舍呢，晚上睡觉犯隔应，万一把人吓出个好歹来，照样是吃不了兜着走。正在一筹莫展的时侯，随照哥走过来说学校食堂里挂了个柳簸。我当时也没多想，握着蛇身直奔食堂，从墙上取下柳簸平放在地上，再把蛇一圈一圈的盘放在柳簸之中，看上去跟活的一样，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是蛇自己跑到里头睡觉呢！

如果说食堂是学生生活形同虚设的窗口，那么厨房当是杨师傅施展生存本领的舞台。矮小而洁净的食堂因为无桌无凳也显得冷清、空旷和阴勤。每一次，学生们排队打饭之后，基本上都是回到宿舍就餐，因那些自带的腌菜和炒面的香气时时勾引着他们的馋虫。为了蛇的尸体避免阳光照晒延缓化腐速度，我把装蛇的柳簸放在了食堂靠内侧墙角，不曾想到这个小小的举动，竟给自己平淡的学生生涯制造了无数波澜。

当时的学生宿舍和食堂只有一墙之隔，是一排简陋的坡房建筑，伫立于学区西侧，座西朝东兼具有围墙的功能。因此，从宿舍到食堂再到厨房酷似一串连体婴儿几乎不分彼此，想去哪儿都是抬脚就到的小事。再说这杨师傅也在当日太阳落山之前回到了学校。他一头扎进厨房经过一通紧张地操作，顺利地打发了几个住读生的晚饭，然后，又马不停蹄的张罗起明天要用的食材。

大伙可能知道那个时期，家庭条件好点的学生，都带有一盏罩着玻璃罩子的煤油灯，学习全凭自觉，作业也不多，上晚自习提倡自愿，想学就学，不想学的也可以自由活动，但其前提是以不影响他人为准则。不比现在，老师教学丰富多彩，教育花样弥新，学生的接受能力强，学习的弦崩的太紧，作业多，压力山大。当然，对于不同时期的教学教育模式不可同日而语，此类事情可以作成专题留给教育专家们探索和解析，但谁又敢说这不是社会发展中的另一种进步呢！

说这些闲话，你可能已经猜到了，在校周日晚饭之后基本都成了我们消食和闲聊的快乐时光，带蛇回校当天概不例外。正当一帮子同学呆在宿舍海阔天空的闲聊时，突然听见从隔壁食堂里传来呼天抢地的嚎叫声。我几乎是夺门而出，跑进食堂看见杨师傅一屁股坐在柳簸旁，一边哭叫着"我的妈呀，谁在害我呀……"一边擦着他本就迎风流泪的小眼晴。浑圆的脸盘时倾时仰闪着泪光，瘦削的双肩时而颤动颇有惊吓的情形，他这一哭一闹不打紧，立刻引来了众人围观。

我承认，当时的自己憨厚单纯地跟一张白纸似的，说话办事直来直往不想太多。"放蛇事件"发生后，无论怎么解释，杨师傅就是嗔怒不已，对"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"的做派不依不饶，声称要报告校长予以严惩。眼看事情发醇到白热化程度，在好话说尽也不奏效的情形下，我忍不住的耍起了"嫩头青"的犟脾气，直呼杨麻雀的绰号，双方由此争吵起来，杨麻雀连气带骇，一病不起，卧床五天有余。这次的无心之过变成恶作剧，一下触发了杨麻雀的"恐蛇症"，同时也让我变成了学校的惹事典型，师生们的反面教材，感觉跟当今的"网红"一样成了"名人"，校人尽知，不管出现在哪里，都觉得有人窃视。现在想来，这是好心办坏事的缩影，造成不良后果，其实并不是我的初心。

接下来，"放蛇事件"的发展彻底突破了我的想象。到了周五下午，班主住汤老师专门占用一节课的时间，十分客气地请我站到讲台旁边，历数我的过错，并将主要问题归纳为三点：一是不服从杨师傅的监督和管理，背着管理人员把宿室门锁砸坏了，是不爱护公共财物的表现，事后不反省自己的错误，反而觉得砸锁拿被子是帮助同学做好事，有这种想法是非常危险的。二是组织纪律涣散，全班的学习空气不浓厚，身为副班长没有切实起到模范带头作用。三是没有尊老爱幼之心，比如，好搞一些恶作剧，几次偷藏打钟的钢筋棍，延误了正常的上下课及作息时间，惹得杨师傅工作失职，唠骚满腹。尤其是这次把学校的老职工杨师傅骇病了，做不成饭，导致食堂瘫痪，直接波及到学校师生的生活、工作和学习，影响十分恶劣。因而，为了促进我这个给全班抹黑的班副痛改前非重新做人，班主任老师不厌其烦地发动全班同学积极上台发言，对我开展轰轰烈烈的批评和教育。

第一个上台发言的不是别人，而是与我同班读书的亲堂姐。她写的批判书洋洋洒洒超过万言，在讲台上念的仰阳顿措，义愤填鹰，上冈上线的分析，入情入理的批判，批得我体无完肤，一无是处，批得我无地自容，不敢抬头。其次，陆续上台发言的是班委会的几个成员，都针对性的对我进行了批评和教育。再次是班主任老师鼓励同学们上台自由发言，同时还强调要以我为戒，争取好好学习，长大后要当好革命事业接班人。临了，又叫全班同学起立形成一队，从台前走过，向我脸上吐唾沫。班主任站到教室后头背着双手，看向讲台，监督人人对着我吐唾沫，不吐的不行，发现不吐的还要补上一口。其中，有几个平时走得近的男同学吐得最凶，走得近的几个女生不好意思吐我，班主任看到了就大声吆喝，于是她们不得不噘起小嘴再补上两下。回忆当时情形，总感觉她们香甜的小嘴都已经挨到脸上了，现在想起都还抑制不住脸红心跳。

弹指一挥间，时光的车轮碾过四十多个春秋，我也从懵懂清纯的翩翩少年，逐渐变成镀着夕阳余辉的垂暮老汉。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和经历的事，都已散落在历史的深处，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，消失在记忆的银屏禅化成谜。只有少数刻骨铭心的人和事，宛若遥远的星辰，在记忆的天空散发着微弱的光芒。杨师傅算是其中的一个。虽然，他没有文化，是一个只会做饭、敲钟的普通工人，但是他的付出与存在，远比一般人更有价值和更有意义。杨麻雀的绰号是谁起的无从考证，但每次喊的朗朗上口，丝毫没有刺耳的元素，反倒觉得含有褒义的因子，听起来十分亲切。

按时间推测，杨师傅已经走进了耄耋之年。不论他是不是健在，是不是听得见，我都想对他表达心中的歉意，为曾经年少轻狂而给他带来的伤害，真诚地说声"对不起"。同时，对于"放蛇事件"而遭遇体罚的"唾沫洗礼"，我怀疑是班主任"恨铁不成钢"的心理所致，并没有恶意。再说了，是处在那个流行大纸报和批斗会的年代，没人去纠结使用什么手段，只要能够唤醒一个人没有泯灭的良知和天生具有的羞耻之心，就是治病救人的特效药。过去的人，不同于现在的年轻人，具有强烈的损毁名誉、人格等方面的维权意识。这么多年过去了，班主任老师的"唾沫洗礼"没有激起我的恨意，甚至感谢他使用特殊手段带来的广告效应，使我圆了一次不想当名人的"名人梦"，每每幻入这段时光里都莫名地觉得无比温暖和幸福。但想到是那个时代的产物，作为反面教材见不得光，只能封存到心底，不愿再提，更不愿今生重来一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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